梦里沩水波澜(一起阅山河·名家看宁乡)
卢成
提笔时,窗外的玉兰花正落得簌簌有声,恍惚间竟像是听见了沩江河的浪涛 ——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乡音,二十多年来总在梦回时泛起涟漪。
十五岁前的岁月,全浸在宁乡的晨光暮色里。记得那时的沩水旁,春末夏初总有齐膝的草甸,放学后书包一扔就和伙伴们追着蜻蜓跑,裤脚沾着草汁也不管。江水是透亮的,能看见石缝里的小鱼摆尾,傍晚蹲在埠头帮母亲捶衣裳,听她讲 “沩水绕金州” 的老话。香山冲的竹海更是童年的秘境,钻进竹林深处,竹叶筛下的光斑在脸上跳,风一吹,千万片叶子沙沙合唱,竟比后来在军校听的军号还要让人安心。
祖塔的百岁阿婆总坐在青石板上纳鞋底,见了谁都笑眯眯递颗炒南瓜子。她的手像老竹根,却能绣出最鲜活的芙蓉花。有次我摔破了膝盖,是她用草药汁帮我揉,说 “小孩子跌跤好,长得快”。如今想起那带着草木香的痛感,竟比北京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更亲切。
工人文化宫是少年时的乐园。攥着几毛零花钱,先在门口买串糖油粑粑,烫得直跳脚也要往嘴里塞。游戏厅的电子音能传到街对面,打《拳皇》输了就蹲在扎啤摊旁看大人聊天,听他们说哪家的稻田收成好,哪家的姑娘要出嫁。后来沿江风光带建了健身房,我总趁周末跑去看,玻璃墙后有人举铁,墙外就是洗菜的妇人,新旧时光就这么安安稳稳地挨在一起。
十九岁那年背着行囊离开宁乡,火车开动时看见母亲在月台上挥手,忽然发现她鬓角的白发竟比香山冲的霜色还要刺眼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,故乡这两个字,原来藏在送别时不敢回头的泪光里。
这些年在北京,地图换了一张又一张,可宁乡的轮廓总在心里清清楚楚。每次接到家里的电话,最先问的还是老地方:沩水河的草甸还在吗?文化宫的糖油粑粑涨价了吗?祖塔的阿婆身体还好吗?表弟总笑我 “越来越恋旧”,可他哪里知道,那些场景不是旧时光,是支撑我在异乡前行的底气。去年冬天,家乡的朋友来北京,带了新茶和一本厚厚的画册。翻开时,我的手竟有些发颤 —— 沩水河上架起了新的廊桥,华灯初上时像条金腰带;香山冲建了步道,竹海里藏着咖啡馆,阿婆们坐在露台上织毛衣,手机扫码就能付款;工人文化宫设施先进、功能齐全的大型文化娱乐综合体。最让我动容的是祖塔,百岁阿婆的孙女开了民宿,墙上挂着阿婆纳鞋底的照片, caption 写着 “时光的针脚”。
朋友说,现在的宁乡有了高新区,有了产业链集群,以前要托人带的北京特产,如今在家门口的超市就能买到。他讲起产业园里的机器人生产线,讲起跨境电商的集装箱从宁乡发往全球,讲起新建的学校里有了外教 —— 这些词儿我在北京听得多,可从乡音里说出来,竟让眼眶有些发热。
上个月表弟发来视频,镜头里的沩水河波光粼粼,新修的步道上有人跑步,有人练太极,草甸依旧绿得喜人,只是多了环保志愿者的红马甲。他说现在江里的鱼更多了,政府放了好多鱼苗,还建了污水处理厂。“表哥你看,” 他把镜头转向岸边的标识牌,“‘河长制’,每天都有人巡逻呢。”
原来那些牵挂从未落空。我们这些在外的游子,总怕故乡变得陌生,却忘了她始终在成长。就像那株老樟树,扎着深根,却也年年发新芽。
前几日整理旧物,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:十五岁的我站在沩水埠头,身后是袅袅的炊烟。照片背面有母亲的字迹:“吾儿远行,莫忘来路。” 如今才懂,所谓来路,不仅是地理上的坐标,更是那些刻在血脉里的坚韧与包容 —— 这正是宁乡教会我们的品格。
听说今年秋天,香山冲要办竹文化节,祖塔的民宿已经订到了年底。真想回去看看,看看晨光里的竹海是否依旧,尝尝阿婆的孙女泡的茶是否有当年的味道。更想告诉各位乡亲,无论我们走多远,宁乡永远是心上最暖的角落。
春风又起,捎去游子的问候。愿故乡山常青,水长绿,愿父老乡亲安康顺遂。
(卢成,中央电视台主持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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