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空叠影中的宁乡(一起阅山河•名家看宁乡)
谢宗玉
炭河里,青铜博物馆的大厅内,放大了六倍的四羊方尊,既庄重又典雅,天光混合灯光的器身,仍浮泛一层冷冽气息,不动声色地把一段惊心动魄的商周迁徙史推送到我们眼前。宁乡一位朋友骄傲地对我们说:“这儿深埋着上古半个南中国的文明,商周青铜不过长江的说法,被证实是彻头彻尾的谬论。”
其实何止是静态的深埋?分明还在蓬勃地生长。黄材镇的大地下,青铜的根系仿佛一直在无休止蔓延。它们穿越时空,给现代宁乡输养、灌浆、加持。然后以高楼大厦、工厂企业、琳琅产品、万家烟火、灿烂笑脸的模样,铺陈在宁乡二千九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。最浓一滴春光,在这里凝结成了永恒,看遍今日宁乡,唯有“姹紫嫣红”一词可以形容。
烙上青铜的胎记后,我们似乎拥有了不再锈蚀的初心,这种圣洁肃穆情怀,与沩山密印寺的黄昏最为般配。唐代灵祐禅师真是选了一方好山水,沩仰宗于此落地生根,真是相适相宜。正是这方青山,引得1917年的毛泽东,长途跋涉而来,与庙里的住持对谈三日三夜,最终悟得要想救国救民,必须找到中国革命的大本大源。
如今,山风披拂,凄迷了双眼,我望着山脚崭新的小镇,突然悟了:山门内外,过往种种,皆不过是一场修行。你在禅中,我在城内,若能一通百通,自可万法相融。
入夜,我满心欢喜地接纳了灰汤的温泉,泡在水雾蒸腾的热汤里,心身如枯叶舒展,如花蕾绽放,重振的躯壳甚至对未来生出了某些不切实际的憧憬与幻想。“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?”等此话冲出滚烫的喉咙时,我明白,这种体验亦是修行。
就在灰汤镇,有位广东儒商一副民工打扮,正挥汗如雨地指挥“大夫第”博物馆的修建工作。他悉心收拢周边省市民间破败的古件,要就着这里的温泉,把古代士大夫的生活场景复原出来,好大的野心呵。偏偏似乎就要成功了。至少,他赢得了我们一行人的啧啧称赞。耳侧纵是敲敲打打的嘈杂声,我们也已经能透过古朴精美的布局,看到昔日旧物的荣光要将此地未来的繁华普照。“快发展、慢生活”。或许正是宁乡领导人的倡议,给了这位岭南儒商不同常人的修行方式。
煤炭坝废弃的矿区则给了宁乡画家刘可另外一场修行。他召集一帮欧美艺术家要在废墟上种花,打造国际艺术园区。绿色的植被、黑色的煤炭、蓝色的天空和灰色的混凝土,激发了他们的灵感,这里即将迎来艺术视觉上的饕餮盛宴。与港粤儒商的复古行为不同,这些艺术家想提前唤醒人们对未来科技社会的恐惧,然后征服这份恐惧,让心灵收获永恒的宁静与幸福。
巨兽般的工业阴影,必须依靠温泉氤氲的慢时光来中和,否则纵使鲜衣怒马,锦衣玉食,心灵也会如飘云端,如临深渊,惶惶不可终日。一句话,大美宁乡既要争夺百强县的排名,也想赠予人们贴心贴肺的温馨。
“从生活的土壤里成长”,一个很好的主题。在通程温泉酒店,我们与宁乡作家相聚一起,谈论宁乡这片肥沃的土壤。刘少奇、何叔衡、谢觉哉、周光召等人从这里出发,长成参天大树。今日宁乡作家必须接过前辈的火种,既要投入宁乡火热的建设中,又要拿起手中的笔,记录瞬变的时代,抒写家乡的自豪,大声告诉世人,宁乡的乡村振兴不是逃离现实的田园牧歌,而是扎根大地的现代化实践;宁乡的工业复兴不是冷冰冰的机器阵列,而是有温度的经济生命体。
在古色历史、红色文化、绿色生态、蓝色产业、橙色欢乐中,宁乡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。下班后,他们不是喝酒打牌,而是去“周末我登台”展示自我,去村篮球足球赛挥洒激情,去诗词沙龙迸发才华。工业不但没有异化人,反而让人拥有更完整、更丰富的生活。宁乡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,他们不再满足于资源陈列,而是要走“融合化发展”的道路。
“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”。少奇故乡的人民现在正在书写属于自己的历史,他们用推土机与播种机、用流水线与温泉池、用青铜器与智能屏,抒写跨越时空的浪漫与精彩。“打造省会副中心、挺进全国前十强”,不是单纯的口号,而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实。在2024年的县域经济排名中,宁乡已跻身全国十四名,每一步都踏得如此坚实。
离别时,天空有阳如霰,有雨似雾,花明楼的山峦与草木显得格外柔美。我的内心,也是一汪柔软。我在想,宁乡显然不独属于宁乡人,它属于每一个来这里寻找幸福的人。读一页青铜历史,泡一池唐代温泉,听一段禅宗故事,吃一碗宁乡嗍粉,你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修行,它的源头扎在华夏三千年的时光深处,亘古不变。
返回长沙时,轻音乐萦绕在小车内,我摸出口袋里一块青铜器碎片仿制品细细把玩,冰凉的触感,却让人觉得温暖。浮想联翩的同时,我又感慨万千:三千年前的青铜,居然还在为新时代的宁乡注入鲜活灵魂。古老的,永不陈旧腐朽;新兴的,也不喧嚣浮躁。在宁乡,时空从没被割裂,而是永远交融交织在一起。宁乡的发展是生长性的,它最大的魅力,或许就是让历史活成了崭新的未来。
谢宗玉,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、湖南省作协副主席,毛泽东文学院院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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