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田野首秀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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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樊志威

  这次年假,我向西而行,开车穿行秦巴山区之间。旅程选择从十堰开始,因为目标第一站上津古城在这附近。另一个重要原因,是13年前,在郧县(现郧阳区)青山镇万家坪村一个叫三明寺的山间小台地上,我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田野考古工作。

  13年前,在低缓的小山环抱中,顶着炎炎夏日,我每天充满干劲地劳作在发掘现场,汗流浃背、饮水如牛成为常态。住所在村委会搬走后闲置的小楼里。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屋里,没有空调,两个大风扇憋足了劲呼呼吹,带来一丝丝凉意。下雨时,我们就得把床挪到不漏雨的地方,然后用盆盆桶桶承接雨水,在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的伴奏中逐渐入眠。没有热水,我们搭了一个简易的小茅草棚,用一根细细的水管接引着山上少得可怜的泉水用来洗澡。胆大的同学,有时会去离住地不远处的小水潭里泡澡。月光轻柔地洒在潭水中,周围一片黑漆漆,安静的夜里只有虫鸣和蛙叫,这是难得的静谧时光。

  山里的雨总是很多,烈日炎炎下正在辛苦发掘或者画图时,呼地就吹来阵阵烈风,民工老乡急忙大喊,“要落雨了”,粗犷的声音中总带着一丝激动。抬头望向远处,看到西北方大团黑黑的乌云向工地快速移动,抓紧收拾手铲、铁锹、簸箕,卷起还未画完的图纸。倘若贪画那几条弯曲的线条,须臾间,豆大的雨滴就会“嗒嗒嗒”打在图纸上。突来的大雨并未让大家觉得狼狈,反而颇为欣喜。民工们心想今天不用那么辛劳了,学生们也可以偷懒歇息一下。但有时候,雨来得快去得也快,在短暂的轰轰烈烈的倾洒后,领队师兄就会高喊一声“继续上工”,欢欣霎时烟消云散,只剩下工具碰撞挪动和脚步缓慢走向探方的窸窣声。劳动的场面又开始了。

  工地上,除了我们考古队十几个人以外,还有十几名从本县其他乡雇来做民工的老乡。老乡们住在废弃的小学。村部和村小两处建筑一南一北,相依为伴。这么多人,吃饭成了大事情。两帮人并不一起吃饭,技工郎老师的妻子为我们张罗伙食,每餐是简简单单两三个菜装在大盆里自取。那时候的我比较挑食,这不吃那不吃,更别说大锅饭了,所以足足吃了两个月的老干妈拌饭。

  我的田野考古能力在这里得到启蒙和锤炼。甫到工地,浓厚的好奇感尚未退去,就开始分配发掘探方了。我们结伴去的9个新手,按照25、50、100平方米的面积将探方包干到户,我荣幸地成了100平方米的责任人。因为是新手,所以需要高年级的学生“传帮带”,和我结搭子的是来自郑州大学的硕士生老包,我俩探方相邻,方便关照。尽管相处的日子不长,我依然记得老包年轻又热情的样子。第一天,他就告诉我手铲该怎么用,刮面是怎么回事,划线又是怎么回事,还有探方某个灰坑填土的样貌就和墓坑里的五花土一样,恨不得将他所知所学一日之间倾囊相授。我点头如捣蒜一样默默牢记,但好像又啥也没记住。第二天,老包突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,一会儿说他和女朋友吵架了,一会儿说这个工地是他待过条件最差最艰苦的。第三天上工,老包不见了。领队师兄意味深长地告诉我老包回郑州了,他的探方由我接手。

  我既紧张又担心,一个新手小白,突然荣升为两个探方的“方主”,这哪消受得起?大脑飞速运转,突然瞥见已经成为我邻居的硕士生勇哥。一向不爱说话的我一番思想斗争后,跑到这位还不熟络的师兄面前,请求他照顾。勇哥爽快地答应了。从那以后,勇哥就成了我的田野导师。在勇哥的指导下,我学会了辨土、划线、画图,还学习了一些专业知识。再后来,我的发掘面积由200平方米变为400平方米,最终定格在450平方米。在这450平方米的地头里,我已记不清自己洒了多少壶水,刮了多少次探方面,涂改了多少次底层和遗迹线条。我从明清寺庙的房基,向下挖到东周时期的灰坑,再向下挖到仰韶时期的灰坑,最后在一天内洒了18壶水后,将几个探方彻底刮到生土面,结束了我的田野首秀。

  返家的那天,天色未亮,同学们还在熟睡中,我向每个房间挥手告别,乘上那班一天只有一趟来回的中巴车,摇摇晃晃抵达十堰。转乘大巴,沿着数千年的古道,从南向北穿越秦岭来到西安。秦岭深处层峦叠嶂,葱郁树木透露出原始神秘,让我好奇,不愿合上双眼休息片刻。也许不经意间,对这古老大山的向往与执念已悄然种在了心里。


【作者:樊志威】 【编辑:张辉东】
关键词:“田野首秀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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